王永利：比特币不会成为真正的货币，但不代表它没有价值

嘉宾：海峡区块链研究院院长、共享金融100人论坛理事长 王永利

以下为发言实录：

王永利：这场论坛的主题是金融科技，我也在金融领域从事很多年工作，我自己认为，金融就是一个利用自己专业的行为，把社会闲置的资源高效安全地送到需要的地方去，从而创造出更大价值来。因此，金融成为现代社会资源配置的一个重要的枢纽。要发挥它好的作用，一定要利用最新的技术，推动自身提高效率，降低成本，同时要严密风控，这样才能发挥它好的作用。   

所以，从我进银行里面，最早用算盘、计算机开始，到计算机，到互联网，今天可能金融科技在快速发展，不断提升。我认为，第一个金融发展到今天已经是一个高科技的行业了，离开新的技术是不行的，所以首先要高度重视和积极探索有效利用新的技术。   

第二，一定要知道金融有它本身的逻辑和规律。如果我们违反了它本身的逻辑和规律，盲目用一些技术改造它，可能不是真正的提高效率、降低成本。更重要的是可能不是严密了风控，不是把社会的资源真正送到需要的地方去，反而可能用错了，送到不需要的地方去，没有创造出更大的价值，反而损害了现有的财富，出现了副作用。 

到今天为止，我们看到在运用科技的基础上，这个过程中经常遇到这样的问题。前些年互联网金融很热的时候，人们对P2P、众筹给了太大的希望。不少人以为资金供需双方信息对接之后，可以不再需要中介，我们自己直接就可以做金融了。

事实证明，互联网发展起来，海量的信息过来之后，我们每个人是不是真有这个水平，这个素质去准确的识别风险和控制风险？实际上是做不到的，越是互联网连接的范围越广，联系越大，信息量越大，未来越需要专业，甚至可能也需要金融中介，这些方面怎么样把货币金融的本质、逻辑、规律和新的技术有效结合起来，是我们一定要把握的重要的一点。谢谢。 

王永利：讲到区块链上，现在区块链很热，甚至过热，但第一个问题是，到今天为止对什么是区块链，并没有一个明确统一的定义。大家说区块链是去中心、去中介、点对点的交易处理体系，是全网认证、层层加密、不可逆转、不可篡改、可以溯源、公开透明的分布式账本体系。好像比特币是完全按照这个逻辑去设计的。特别第一层逻辑，去中心去中介点对点的交易处理，使大家衍生出很多新的概念新的说法，比如区块链是信任的机器，有了区块链，我们不认识就可以做交易；区块链是价值互联网，以前传统互联网是信息的互联网，未来我们可以传送币、传送价值；区块链可以再造生产关系、社会组织，可以颠覆法定货币体系，颠覆复式记账法等等等等，似乎可以解决人类社会所有的问题，可以进入共产主义了。但是不是这样？

比特币这样的区块链是有严苛条件的，因为它要追求去中心、去中介，所以第一个前提必须实现计算机的社会联网。前几天以太坊的创始人Vitalik，有人采访问，是否能用最简短的语言说明什么是区块链？他说我觉得区块链就叫世界计算机。他说出了区块链的第一个前提，要去中心去中介一定是社会上计算机的联网共同运行，最重要是运行它的规则，因为在这里编码即规则，要把规则公开透明并编在这个系统里，不同的计算机共同运行以后，未来要更改规则必须得到一半以上节点的同意才能更改，否则不能更改，这就是他去中心一个最基本的前提条件。

第二个，为什么在区块链里可以不用认识就可以做交易？这又有一个前提条件，就是所有人要加入同一个区块链的体系里面，比如都是比特币的节点。第二是比特币区块链的体系里只能运行一个东西，就是它的币。币的账户是可以保真的，绝对造不了假，因此账户和账户之间的交易完全可以根本不需要知道其后边是谁，但有一个前提，账户必须保真。如果做到不到这一条的话，你怎么敢相信对方并与其做交易呢？链上内生的资产不是今天自然界的资产，它里面只能运行一个比特币。   

链上资产能做到全网验证、全网验证，所以造不了假。但今天线下随便你想像的东西能送到比特币区块链上运行吗？第一送不上去，第二难以得到全网验证。比如，我要把我手上的话筒送上链去转让给别人，第一这个麦克根本不是我的，谁来给我验证，谁来给我认证呢？因为它不在大家的视野范围内。第二即使真的是我的，我说这是我的一个特殊的麦克风，是一个价值连城的麦克风，谁来给我估值？可见，去中心去信任是有严苛条件的，只有在币圈这种体系下才能做到。

但这就使得去中心的区块链变成一个完全封闭的网络体系。今天很多人在比特币的基础上意识到它完全封闭以后几乎解决不了现实问题，因此要进一步改造。以太坊在上面加了智能合约，把POW变成POS，效率有一点点提升，总体还是封闭的，所以人们再不断的改造。这一过程中逐步发现区块链存在一个不可能三角关系，到今天为止去中心、高效率、安全性，三者几乎不可兼得。这就存在一个问题，未来怎么解决像阿里双十一的时候每秒钟几十万笔的效率，更重要是怎么解决现实问题，这是第一个大家要思考的。  

第二个，比特币这样的链生币是不是真正的货币？是否能颠覆我们的法定货币体系？

到今天为止人们好像讲不清楚这个问题了，如果在比特币圈里使用它能不能成为货币呢？但问题是你在什么场景下使用这个比特币呢？当面对面的交易，我要认识你，相信你才可以。如果像互联网完全在线上买东西，你根本不知道比特币背后是谁，这个人是谁，因为他是高度匿名的，你凭什么相信他？大家看网上电商业务，淘宝为什么要有第三方支付？其实不是第三方支付，是第三方信用中介。

因为在网上大家下单之后存在一个问题，卖方说我发货给你，你不给我钱怎么办。买方说我给了钱，你不给我货怎么办？一旦信任不解决，交易就不成功。所以这时候需要有第三方站出来，平台说你们要在我这开户，你们一下单之后买方要把货款全额打到在我这里的备付金账户，卖方就发货，到你们约定的日期之后，买方如果不提出异议，就把钱转给卖方。这样，交易就成功了。比特币可以这样用吗？今天要知道比特币是一个网络货币，你应用的场景在哪里？如果都是面对面的交易的话，这种交易的应用场景我要告诉大家，非常少。未来大量都是线上交易，它的价值到底有多大？   

第二，如果不能充分的作为一个支付工具用的话，比特币的价值要实现，还得换成法定货币才能实现它的价值，所以今天数字币交易平台很发达。如果必须换成法定货币才能实现价值的话，它能颠覆法定货币吗？

这就进一步带来一个问题，为什么我们今天用的是法定货币？

货币在人类历史上几千年的历史，从最原始的实物货币，到规制化的金属货币，到金属本质制下的纸币，再到去金融本质的纸币，进一步迈向数字化、无形化，为什么朝这个方向发展？其实是有逻辑关系的。

在货币发展过程中，人们逐步发现，货币的功能越来越多，作用越来越大，但其中最基本最根本的职能是价值尺度，因为交易里面必须有价值尺度，否则没法交换。要发挥货币的价值尺度功能，最根本的要求是必须保持货币币值的相对稳定。如果货币的币值是剧烈波动的话，它作为一个尺子就老在变动的话，这个社会的经济交往一定会乱套。而要保持货币币值的基本稳定，一个逻辑是，必须使一个国家的货币总量必须跟这个国家主权范围内法律保护的可货币化的财富要对应。

但财富五花八门怎么对应呢？所以要有一个中介目标，选一个全社会的物价总指数来代表。只要物价总指数在可控范围内，我们就认定这个币值是相对稳定的。如果是这样的话，货币就必须从财富里边脱离出来，成为财富的对应物。贵金属本身是财富的一部分，黄金就是我们社会财富的一部分，所以它必须从货币里面退出去，回归社会财富这里面，它不可以再做货币了，否则货币的供应量和财富的变动会脱节，造成严重的通货膨胀或者严重的通货紧缩。实践早就告诉我们这是必然的结果，黄金、贵金属必然退出历史舞台。

当进到这一步以后大家又会发现，货币对应的必须是有约束的财富，你的国家的货币不可以对应任何其它国家的财富。这样货币必然上升到主权货币或者法定货币。今天的货币一般叫信用货币，其实我更愿意叫法定货币或者主权货币。正因为这样，所以今天比照黄金设计出来的比特币、以太币这样的币，从原理上就已经错了。

第二它的应用场景极其有限，是很难做货币的。第三它比黄金更严苛，总量2100万个比特币，每十分钟产多少个都告诉你了，是调不动的，更重要的是因为比特币一开始几年不值钱，很多人把私钥丢了，私钥一旦丢了这个币就动不了，成为死亡币。现在有人统计有370～380万枚，这个量你就会知道它可做支付用的就大大减少。加上如果它有升值空间的话，很多人直接拿来做收藏品，根本不去支付，那怎么够呢？所以这个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有人说，诺贝尔经济学奖的哈耶克先生早就说要货币的非国家化，今天经常看到有人为数字币打这个旗号，但为什么哈耶克先生的货币的非国家化落不了地，就因为它不符合货币发展的逻辑。

比特币这样的币不能成为真正的货币，不代表它没有价值，就像黄金退出货币舞台，不代表它没有价值。它毕竟在一定的商圈里还有币的属性，所以我更愿意把像比特币这样的币定义为虚拟资产加商圈货币，一旦加入商圈货币的话这个货币必须监管，不能随便出圈流通，否则它就在挑战法定货币的权威，那么货币的基本稳定很难保证的话，监管一定会跟上来。  

延着这个思路你会发现，可能我们前边探讨的那个区块链的去中心、去中介的很多东西，在很长时间是落不了地的。但如果当做后一个尝试，信息的区块、存储、层层加密、不可逆转、可以溯源的话，它的应用场景其实很多。如果能把信息保真下来的话，未来区块链的应用价值应该很大很大。

因为讲到区块链，我又是区块链研究院的一个负责人，希望把我的一些看法跟我们分享。